親愛的，你該清醒了

「親愛的，你該清醒了...，情感迴路已經嚴重干擾到你理性的判斷，是清除記憶的時刻了。」

我對著手中的鏡子說話，那收縮的瞳孔卻流露出我不該擁有的情緒反應。憐憫？我怎麼會對自己感到憐憫呢？想不到多年來學習到的情緒經驗，最後竟然會投射給自己。

苦笑。那種哀憐的眼神就是所謂的同情嗎？人與複製人的最終界線。我似乎在放棄的邊緣，完成了當初殷切期盼的夢想，但是我為什麼沒有絲毫的滿足或喜悅呢？

嗶嗶。情緒晶片記載了剛才的反應，我確定從此之後，再也沒有人會對我的身份起疑，即使是情緒檢測器，也會輕易讓情緒晶片操作的眼瞳騙過。名義上，我算是個真正的人了。

我從皮夾裡拿出她的照片，看著微笑的她，情緒晶片在胸口喚起一種酸酸的感覺，這陣子獨處時，很常複雜的感受。這時，我卻開始猶豫了，雖 然理性迴路清楚地叮嚀我，累積情緒的反應，只是為了在人類社會中做出適當的交際，而牽絆著記憶的感情，卻會影響我的判斷力。因此，我應該消除那些多餘的記 憶，只留下情緒晶片上所累積的經驗。

有什麼好捨不得呢？記憶對我而言究竟有多少的意義呢？從出生的那天起，我就植入了某些人的記憶，來印證我在人類社會的存在地位。縱使， 我慢慢將親身經歷過的記憶，混入預先載入的記憶，但我卻始終背負著那個人的過去，永遠也無法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記憶。說真的，我已經分不清楚，有關她的一 切記憶究竟是純粹屬於自己，或者也有承襲自那個人。

我甚至懷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份悸動，是否源自於那個人的記憶。不知道為什麼，我無法忍受和那個人共同擁有她的記憶，我真的很想以認識她的那一天為界線，貪心的將往後的記憶全部劃分給自己。

嗶嗶。情緒晶片發出了警訊，每次只要想到她，我的情緒起伏就會過於強烈，進而喪失了精準的判斷力。以前，所謂的瘋狂根本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，但是，認識她以後，我卻莫名其妙做了許多不合理的事情。

就像我偷偷用眼睛讀取她對我的感覺，然後計算出她對我的好感度，只是一般的朋友嗎?但是我卻會不自主的多了一種莫須有的期盼，妄想要多靠近她一點。更不可理解的是，我還會編造假象欺騙理性的自己，極力否認已經計算出來的結果。

在情緒晶片累積經驗之前，我的日子過得十分平靜但卻缺了點色彩，所以我會很好奇擁有情緒的感覺。我很想體會微笑的滋味，也很想流一次真正哭泣的眼淚。尤其是剛融入人群，茫茫然看著他們種種的喜怒哀樂時，我總是特別羨慕那些自然流露的各種情緒。

然後，花了幾年的時間，我終於累積了所有可能的情緒反應。或許剛開始有些不習慣顯露情緒，總是會擔心表現的不夠得體，但是我還是漸漸喜 歡上這種情緒波動所帶來的新鮮感。我喜歡那種會心的一笑，還有和別人意見共鳴時的興奮感，而遇見她之後，我更是嚐到許多難以言喻的美好情緒。

直到她的出現，我才知道，原來情緒對於一個人的影響可以如此劇烈。每次跟她在一起時，我的心情總是特別好，情緒晶片總是不斷遞送著微笑的指令，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跟喝醉酒一樣，心跳的頻率有些快，而說話時老是語意含糊，我怎麼也無法表現出平常那種穩重與理性。

可是在無法和她見面的時候，我又會陷入另一種奇怪的感覺。我會常常發呆，記憶的迴路好像持續繞著有關她的片段打轉，其實還有許多工作可以忙，但我卻總是無法專心的工作，心裡的感覺只是特別的空洞。後來，我才慢慢聽說，這也許就是所謂的想念與思念。

有時候，我真的很不習慣這種難以捉摸的情緒起伏，因為那總會影響到自己的判斷力。我發現自己理性思維與情緒反應開始會產生衝突，明明清楚判斷出哪些作法是不可行，但我卻可能抱著不可理喻的固執，藉著情緒上的衝動，去做一些莫名的嘗試。

我漸漸覺得迷惘了，擁有愈來愈多的情緒，我卻也慢慢認不清自己的角色，也不曉得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。從前，我的存在只是為了累積情 緒經驗，讓自己變得更接近人類。但是，認識她以後，我卻不由自主的耽溺於她所帶給我的美好情緒之中，生存的意義好像只是為了多掙些時間跟她在一起。我更困 惑的是，在她面前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，是那個帶著情緒晶片的外在我，還是純粹理性的內在我。

我無法否認，因為她，我會更想成為一個人類，可是我只能盡力接近人類的定義，但終究無法成為真正的人類。所以我愈是靠近她，我的情緒晶片就會觸動愈激烈而紊亂的波動，使得我那準確的判斷力愈來愈難駕馭脫軌的種種行為。

每一天，理性與情緒迴路之間的矛盾衝突不停在腦中上演，我的思緒只是一團混亂。其實，解答很明顯，我早就計算出來了，但是我為什麼一直不願相信這個簡單的答案呢？既然，知道是沒有希望，何不趁早消去所有會產生麻煩的記憶，只留下記載著完整經驗的情緒晶片呢？

消去記憶之前，我必須先撕毀記載著歷史的照片，可是一看見她的笑容，我就是無法下手。天氣灰了，我仰著頭，讓雨靜靜的淋下。為什麼胸口會有一種悶痛呢？為什麼眼眶裡會有一種液體呢？那悶痛一定是情緒晶片的短路，那液體一定是滴入眼裡的雨水。一定是的。一定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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