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18日 星期六

高投資低報酬~30歲的焦慮

30歲,是一個人成家立業的關卡,然而台灣30歲的這一代,卻碰上五十多年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,讓他們成為「高投資、低報酬」的一代,景氣低迷、微利時代、大陸崛起、夢想遠離…, 30歲年齡層出現集體的焦慮, 從30而立到30歲的焦慮,要如何為自己找到生命的出口?

三十一歲的劉人華,身穿黑T恤、牛仔褲,衣服下面的肌肉看得出來是練過的,朋友愛笑稱他是「劉德華的弟弟」。一心想成為創作型表演工作者的劉人華,畢業於改制前的國立藝專戲劇系,當兵、短暫工作後,四年前進一步到英國倫敦進修表演碩士。

出國時,劉人華樂觀地認為,進修回國後一定可以有更好的發展,「四年前台灣景氣很好啊,表演團體正蓬勃,不少團體都全省巡迴。」

哪知道花了數百萬台幣,終於在去年初學成歸國後,卻碰到嚴重的經濟倒退,表演團體紛紛倒閉,剩下的知名劇團也大多賣座困難,而新興的電視偶像劇,要的卻是二十歲的年輕演員,他又顯得太老了。

近一年來,他靠接一些廣告通告當零用金,平均月收入一萬到一萬五千元間,有時候整個月也沒案子接,仍未放棄理想的他笑說:「我最多的時間,就是在找下一個工作機會」、還有「學著習慣這種沒事情做的慌張。」

「過去世俗認為到了三十歲應該要有的東西,也就是三十而立——有穩定的生活、有老婆、有房子,我現在都沒有,」仍堅持表演之路,並開始嘗試寫劇本的劉人華說。

外表看起來帶著濃濃書卷氣,三十三歲的陳柏廷,即將拿到政大地政所博士學位,現在面臨的困難是,要去哪裡找到專任教職的工作?「公私立大學、科技大學想都不要想,只能去技術學院試試,但機會也不是很多,」他說。

機會不多,是因為台灣近十幾年來實在培養太多博士了,光是本土的博士畢業生,十年來就從每年八百個,增加到每年超過一千五百個。加上很多公立大學教授退休後,轉到私立學校任職,領兩份薪水的趨勢愈來愈明顯,更排擠到年輕博士的求職。

為了累積教學經驗與人脈,陳柏廷必須先從兼職做起。每個星期二、三各在台南立德管理學院和文化大學當兼職講師,賺取一小時才五百多元的講師費。住台北的他,要到台南上課,必須趕清晨四點多的遊覽車,「如果睡過頭了,坐飛機趕去台南,教書的薪水都不夠付交通費,那天就只好當做當義工。」

一個夜晚必須在車上度過,兩所學校的教書所得,扣掉車馬費,淨收入約兩萬元。「這樣的日子是有點苦啊!但這就是我的資源,情勢已經這樣了,抱怨也沒用,只能握住目前擁有的,」陳柏廷一面喝著咖啡,望著外面的公園人來人往,一面說著自己的處境。

而且,陳柏廷認為自己還不會是最可憐的那一代,「往後看,更晚畢業的人,有可能比我更慘,因為機會會愈來愈少。」

過去三十歲的人好像可以看到一個具體目標,往前衝衝衝,現在三十歲的人,往前看卻茫茫茫,往後看更覺得未來的人,可能更慘。為什麼台灣的青壯年齡層,會出現這種集體焦慮?這種心態對這群人的未來,還有台灣的未來,又可能產生哪些影響?

分析起來,目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,從小就是在台灣經濟起飛下成長的一代,大多數從小衣食無虞。

因為沒有經濟壓力,父母與國家對這個世代的教育投資,可說比以往世代高出許多。從大學到碩士,再到博士,每一個學位的畢業生人數,二十年來都成長數倍甚至數十倍。

二十年前,台灣一年大學畢業生才3萬多人,到了去年已經超過14萬人。二十年前台灣一年才培養2400多位碩士,去年就成長10倍,達2萬5900人。博士更是成長近20倍,從二十年前的86人,到去年1500多人。

然而這群台灣五十多年來第一代備受呵護栽培出來的天之驕子,卻不幸碰上五十多年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、最低報酬的年代,讓他們淪為「高投資,低報酬」的一代。

父母高投資、子女低報酬的現象,可以從節節攀升的失業率上看出來,面臨全面的經濟衰退,愈來愈多年輕人難經濟獨立。十年來二十五到二十九歲的年輕人,失業率從 1.94%,提升到 6.41%,三十到三十四歲年輕人,失業率也從 0.96%提升到 4.56%。

三十歲年齡層的焦慮,事實上也跟高等教育的過度擴充有關。高學歷的一代,不見得就是高競爭力的一代。

當全球化已經打到台灣家門口來,台灣高等教育的過度擴充,已經讓不少人開始反省,「教育到底在創造失業,還是在培養人才?」長期研究失業問題,現任台灣大學國發所副教授辛炳隆就提出這個疑問。

目前台灣的大學、研究所仍在增設中,很快地,大學聯招的錄取率將超過百分之百。

充裕的受教機會,讓台灣的小孩,從小一路念書,不必經過太多挫折。但是缺點卻是,面臨到要踏出校門的時刻,才發現人生前幾個關卡都很好過,到了最後一關卻很難。

「就像跳石過河一樣,一要進入社會,才發現距離愈來愈遠,愈難跳,」二十九歲,政大政治系、新聞研究所畢業的吳豐維,對於他這個世代有這樣的體會。

這一代,從小大多在相對優渥的環境下成長,一般被認為比較缺乏抗壓性、忍耐力。當高期待的天之驕子,碰上幾十年來最困難的年代,愈來愈多人選擇延遲進入社會。

近五年來大學應屆畢業生中,選擇延畢的比例一直上升,從6.97%提升到去年11.1%。今年畢業季節,部份大學校園甚至傳出近五分之一學生選擇不畢業。

當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焦慮情緒持續蔓延,當愈來愈多具有生產力的年輕人寧願待在家裡或校園,而延後進入職場,又會對國家競爭力或是未來社會產生哪些衝擊呢?

辛炳隆指出,許多先進國家也都有嚴重失業問題,他舉OECD國家的研究指出,年輕人自學校畢業後到進入職場前五年,應該算是學習期,仍是對這個人的投資階段。若在這個階段真心想工作,卻找不到工作,或是工作不順利感到挫折,對這個人的未來職場發展會產生負面影響。

一是會影響個人信心。二是等於這個人一出校園就缺乏投資,造成人才出校園後競爭力持續下降。

從三十而立到焦慮的三十歲,台灣青壯年齡層目前處境與心境,不只挑戰他們個人生存的問題,也挑戰家庭結構、社會、國家整體競爭力。

機會vs態度 天之驕子如何學彎腰?

當三十歲這一代抱怨,機會沒有留給他們時,上一輩對他們的批評則是:態度可能有問題。面對經濟走下坡的時代,年輕人的態度該如何調整?

曾經也三十的各行業「前輩」,特別將他們走過三十的經驗與年輕人分享。

孫大偉(五十三歲,汎太國際執行顧問):不要選擇太多而蹉跎

新一代本質真的比我們好太多,電腦、語言、視野。但是差別在態度。

想太多,急功好利,受不了壓力,不願意彎腰。他們讓我想起鹿橋小說《人子》中的一篇故事,描繪一個旅人到了一座山谷,半夜聽到熱熱鬧鬧的聲音,是小花小草在那裡跳躍著,因為明天是一年一度開花的時刻。每一朵花都被指定要開什麼顏色。唯獨其中一朵可以選擇愛開什麼顏色就開什麼顏色,大家都羨慕它,它也覺得自己好幸運。

結果第二天,所有的花都開了,該黃的開黃的,該紅的就紅的,唯獨那朵可以任意選擇的花沒開,成為枯萎的小蓓蕾,因為它選擇不出來。

這篇我看了後,很有感觸,就是給太多的選擇,反而猶豫蹉跎,把時機耽擱了。

像我這一代,家裡八個兄弟姊妹,要吃什麼東西都要經過一番爭奪。因為匱乏,所以會努力去追求一些事情。但現在的小孩,因為沒有匱乏,所以比較沒鬥志。因為選擇太多,反而蹉跎。

我建議年輕人,至少到了三十歲,應該要選定人生方向了,選定行業、選定公司,然後就像選好看哪一場電影一樣,就排隊買票,但不要排這排,又看那排,三心兩意。

而且,要持久才能看到成績。別以為一個星期就可以否決一家公司,一個月就斷定一個行業的前景。

因為沒有長時間沈浸在某一個領域內,根本看不到門道。

而且不要怕起薪低、職位低。我三十二歲才進廣告公司,薪水扣掉稅,根本剩幾千塊。奧美創辦人奧格威曾經說過,進入一個領域的前幾年,學到的會比領到的薪水多。

葉錦添(四十二歲,設計、美術工作者):回歸單純與專注

從小到現在,一直都很簡單,沒有想太多,就是一直想創作、學習、找各種可能性,生活的目標就是為了這個。

十年前從香港到台灣來,只認識一個人吳興國(表演工作者)。在香港的時候我很窮,二十六塊港幣過一天,一天只吃一餐,吃那種咖啡可以無限續杯的。有人請吃飯,才吃好一點的。住父母家,睡沙發,腳不能伸直,有一段時間睡廚房走道,旁邊堆滿我的書。

我一個香港人會來台灣理由也很浪漫,就是覺得台灣比較有創作的環境,有一些人不錯。要來的時候也沒錢買皮箱,鐵箱裝一裝就來了,在吳興國家住三個月,他幫助我三餐。一直到一九九六年我跟雲門舞集到歐洲公演後,才真正慢慢建立自己的專業地位,愈來愈多外國人來找我。

我覺得現在台灣的年輕人就是缺乏一種專注,不浪漫,也不太幽默。大家都想太多,不單純,也世俗。就是看不到一些很「堅硬」的人,那種非把什麼做出來,否則我要把你給殺了那種氣。

現在三十歲的人,有兩個層次的問題要考慮,一是生存問題,一個是基礎問題。生存問題我覺得世界的物質是不可能一直成長下去的,經濟又走下坡,所以年輕人應該減少對物質的渴求。

至於基礎問題就應該要強化。就是有沒有真的學到東西,從工作裡愈有修養、實力愈強。回歸單純,找到把一些事情做好、做出來的那種熱情,我覺得比較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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